他,传播笑声八十载
他,跨越新旧两个时代
他,走进中国南海,周总理为他改稿
他,用相声表现重大政治事件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都市之声 纪念“相声表演艺术家常宝华从艺80周年”特别节目——相声风华有宝华
常宝华何许人也,相声演员,普普通通的相声演员,用四句话形容就是,创作不大点儿,表演不起眼儿,干了大半辈儿,落个半熟脸儿。
2015年8月30日夜晚,夏末的北京依然燥热,但是在中关村大街最显眼的海淀剧场里,笑声起伏不断,让人仿佛心生清凉,著名的相声表演艺术家常宝华从艺80周年专场演出《沧海一生笑》正在这里欢乐进行。
其实,早在演出开始前2个小时,在紧挨着海淀剧场的黄庄地铁站,就不断地有三五成群的人从地铁口钻出来。他们手拿相机和海报,汇集到剧院广场,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等待的,正是这位85岁的相声前辈,久未露面的常宝华。
“
A:我是从小就看着他演出成长起来的。
B: 非常喜欢,非常盼望着,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C: 觉得这样的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非常期盼。
这一晚群星闪耀,李金斗、师胜杰、石富宽、常贵田、侯耀华、李建华、苗阜、王声、沈腾、马丽……相声界的老将新星个个是腕儿,他们来这儿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致敬偶像——常宝华。
“
苗:非常激动今天有机会在海“腚”剧场。
王:是海“淀”剧场
苗:哦,哈哈哈,海淀剧场,“常四爷”从艺八十周年。
王:这词太老,应该叫常宝华老师。
苗:可喜可贺,这是我们宝字辈儿硕果仅存的几位老先生之一了。能和常老先生同台,感觉特别荣幸。
当天的海淀剧院上下两层几乎满座,津京两地的相声迷一走进剧院,就仿佛一下子回到上个世纪30年代的北京西单茶馆。一条古朴的北京老街,两扇威严庄重的朱红色大门,上面高悬着一块巨大的匾牌,“启明茶社”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那一年是1939年,常宝华的父亲、老一辈相声艺术家常连安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提倡文明、倡导清雅的曲艺演出茶社,为其取名——“启明茶社”。
当时,启明茶社在北京四九城内,几乎是家喻户晓,京剧表演艺术家荀慧生、言菊朋是这儿的常客,演艺明星白光、谢添、欧阳莎菲也常到茶社听相声。常宝华的侄子、同为相声演员的常贵田表示,启明茶社提倡“文明相声”,有意识地净化相声内容,摒弃低俗下流的荤段子,推动了中国相声事业前进了一大步。
常贵田
我爷爷那个时候就不许说带颜色的,不许有父子哏的,不许有打哏的,启明茶社是个相声大学校,逐渐把相声给净化了,对相声事业做出伟大贡献
常宝堃相声《新灯谜》选段,1950年录音
常宝华,出身相声世家,从咿咿学语开始就常看爷爷街头卖艺说相声。他5岁学艺,9岁登台,21岁拜相声大师马三立为师,从孩童到成年,生活始终与相声交错而行,难以分开。
从六岁起,常宝华就一直住在大哥家。他的大哥常宝堃,艺名“小蘑菇”,是京津两地都叫得响的相声明星。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常宝堃的《新灯谜》等很多段子家喻户晓,曾受邀到广播电台录节目,也常常在电影院的影片放映前加演相声。这一切,在当时不到十岁的常宝华眼中,都是十分新潮、风光,有面子的事儿。
哥哥就是他从小仰慕的偶像。他每天都能看到成名之后的大哥依旧坚持练功,天天对着墙壁喊嗓子。一种不骄不躁、勤奋坚韧的种子就这样悄悄地埋在常宝华的心中。在他看来,除了拥有难得的相声天赋之外,后天的努力与坚持才是走向成功的最重要保证。
常宝华
我记得我们当时住天津,住的那个地方最早叫“法国菜市”,朱元里二十九号,它是四家住一个小院子,公用的一个厕所。他在里面背词呢;甚至于我们在吃饭的时候,我哥哥拿起饭碗来,右手拿着筷子,左手兜着碗,吃着吃着就愣起来了,只有妈妈知道:“宝堃,别背词,先吃饭”,他用功用到这种程度。后来我亲眼看到有一次,他吐一口痰,里面都带着血丝,那时他才不到20岁。
在旧社会,相声演员的地位很低。少年时代的常宝华就去过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里说相声,做堂会。有一回,人家点名要听《黄鹤楼》,但却挂起一个竹帘子,帘子前面和后面竟然都看不到观众。这让13岁的常宝华很纳闷,也很生气。
常宝华
夏天就在一个花园式的庭院里,那儿有一个竹帘子,桌子就放在竹帘子边上,我就奇怪了,说怎么没有观众啊?旁边有人说,这桌子不是摆好了嘛,让你们怎么演就怎么演吧,管他有观众还是没观众呢。
那年我才13岁,演完了也听不到效果,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人家有钱人躺在那儿抽大烟呢,在当时就尊称老爷太太。当时我很朦胧的,我就觉得我失去点什么,我怎么就没有观众也要演,失去什么,后来我能体会到,我失去了人的尊严。
在常宝华诸多相声名段中,《昨天》是最知名的一个。《昨天》构想奇特,妙趣横生,对比新旧社会的鲜明不同,既保持了相声幽默逗笑的特点,又热情讴歌了新生活,在1959年获得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届全国文艺会演创作和表演双料优秀奖。
同一年,著名作家老舍先生在7月号的《曲艺》杂志上,发表文章《谈相声“昨天”》,专门分析这个段子的艺术特色。
常宝华相声《昨天》选段,1959年录音
1959年,新中国成立十周年,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北京火车站、工人体育场等“十大建筑”落成完工为国庆献礼。在“新中国成立第一个十年”这个特殊时刻,《昨天》在全国范围引发强烈反响,被看作是全国人民苦尽甘来、喜悦心情的一种文化寄托和艺术表达。
后来,常宝华还受邀到中南海为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表演相声《昨天》,周恩来总理甚至还直接给这个段子的结尾提出具体的修改意见。那天的情形,常宝华至今历历在目。
我正在叠大褂,叠完了往那儿一放,抬头我一看,我们的总理迎着我过来。周总理一句话,“好啊,刚才听到你的相声我很高兴”。
周总理说“你写这个老大爷的人物,最后把这个洋车给丢了。那大爷说,我告诉他们我不要了!这个结尾似乎不太符合这个人物思想逻辑啊。当时我就顿开茅塞,马上改!改什么?一句话,“我找那洋车去”。
第二天中南海来电话,让我演什么,还是演《昨天》。我一进大厅,毛主席、少奇同志、朱老总、周恩来同志,我们演的效果相当好,把主席给乐的。总理过来握着我的手说,“你们改的很快嘛,改的好,应该谢谢你们啊”。
相声的风华总是与时代同起同落。“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常宝华受到冲击,被分配到“天津机床厂”当了四年的搬运工人。尽管日子清苦,但四年的基层工作和生活经历像一条起初无助但最终通向光明的甬道,为他的艺术创作提供了更加丰富的素材,为他的人生阅历提供了更加深刻的感悟,将常宝华的艺术人生引向另一个高峰。
1976年,“四人帮”倒台,文化大革命结束,常宝华和侄子常贵田根据基层工作生活经验,创作并演出新编相声《帽子工厂》,抓住“四人帮”到处对人扣帽子这个惯用伎俩,讽刺批判他们篡党夺权的反动本质。
这个新编段子在当年轰动一时,题材重大,却又笑料横生,让刚刚经历了十年浩劫的全国听众感同身受,既捧腹大笑,又解气解恨,成为相声直接表现重大政治事件的典型代表,也成为全国人民用笑声释放压抑的宣泄出口。
《帽子工厂》之后,常宝华与常贵田这个“二常”搭档广为人知。常贵田,就是常宝华大哥常宝堃的儿子,这样的叔侄搭档在中国相声界十分罕见,他们的人生轨迹复杂交错,协力前行。
常宝华从6岁起,就在大哥家生活,常宝堃如同父亲一样照顾他。而自从常宝堃在参加“抗美援朝”慰问演出时不幸牺牲后,年幼丧父的常贵田就一直在叔叔常宝华家生活。
他们是叔侄,是父子,是舞台上的搭档,是舞台下的师徒,甚至在“报名参军”这种的人生抉择方面,他们的志向也出奇地一致。因为家中至亲战场牺牲,这极大刺激了叔侄二人,他们都愿意放弃曲艺团工作,沿着常宝堃的足迹,报名参军,在战斗一线为战士表演,最终成为海政文工团的生死战友。
常贵田
刚刚参军时,第一次下部队,而且又跟叔叔在一起。一等有情况,大家都马上下车跳到地上,我趴下了,他用这手(挡着我头上)。其实说实在的,这手绝对挡不住那个炮弹,但这是一种情感,全都体现在这一只手上,他说得也很清楚:“贵田我给弄部队来了,要出点事儿,没法向贵田的妈妈交代。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亲人,不能再让她失去第二亲人了”。
从旧社会到新中国,常宝华经历过很多的历史风波和人生风雨。常贵田说,不管他在基层当搬运工,还是在战火一线说相声,乃至和平年代站在艺术巅峰,他的性格都是乐观而平淡,就连他看待问题、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如同他的相声语言一样,幽默而随性。常贵田至今还记得叔叔在海政文工团当后台主任时,巧用俄语,化解难题的趣事。
常乐队跟他说,宝华你给我要25把椅子,乐队要坐。当时,椅子的俄语不会说,25的俄语也不会说。但是知道5的俄语称为“吧唧”。于是就把一个俄国人叫过来,一指那椅子,“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就这5个吧唧真拿25个椅子过来。
作为海政文工团的一员,常宝华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全国各地慰问演出,在家里待着的时间很少,偶尔帮老伴儿切个葱花,甚至还问老伴“萝卜能切成萝卜花,葱怎么切成葱花呀”。这个笑话广为传播,现在回味起来,常宝华自认:这样的人生也很“值”。他说,他对战士们的感情很难言表,太深太深,每次参加慰问演出临走时,他总是抱着小战士老泪纵横。常宝华强调,是战士们把他培育起来的。
在常宝华诸多对海军战士创作的相声作品中,《说海》是最有名的一个,这是相声界较为少见的知识题材的作品。
传统相声,一直以讽刺幽默为主,从新中国成立后的五十年代开始,相声界提出“克服单一讽刺局限性”的重要命题,为歌颂赞美新时代注入新鲜内容。常宝华正是中国相声界首批迎难而上、大胆探索的艺术家。他说,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相声演员,一定要多读书,爱学习,把做一名学者型相声演员当作自己的职业高度。
所以我说相声演员,首先你必须要有文化,不要怪,不要卖,相声演员应该是学者型的。我写过相声、小品、快板书、唱词、双簧等等形式,要统计起来有将近180多篇。题材是包罗万象的,有为我们工人,为我们战士的,为了孩子们,我也写过儿童相声。
正是凭借多读书,爱学习的习惯,常宝华广泛涉猎多种曲艺形式。他还在海政文工团、北京大学、北方曲艺学校等部队内外,多次举办相声培训班,一堂不落地去讲创作、讲表演,培养出大批的专业及业余相声演员,乃至相声作者。他被中国相声界公认为,是少有的同时具备创作写作能力和舞台表演能力的多面手。
相声《追溯》选段,常宝华从艺80周年现场采录
在常宝华从艺80周年专场演出中,常宝华和常远这爷孙俩,还一起合作演出了一个相声剧《追溯》。这是80多岁的常宝华在老伴去世后特意为夫人创作的作品,言辞之间充满了浓浓的情感与思念,是常家三代人情感人生的真实再现。
印象最深的一次,在清华讲堂演出,好多人,那天演完了,下来以后,我演得还不错,效果也挺好。下台以后,跟在爷爷身后走。我还挺美的,问爷爷:今儿演得不错吧。爷爷说:“哼,不错,来你站在这”。指了一下地毯中间,周围围了一圈演员、助理、家属。“各位,都围过来看看,我们家这位少爷这说的也叫相声”。
一生勤奋为宝华,求艺从严是家风。他不但这样对自己,连对家里从事演艺行当的孙子也是一样的要求,甚至更加严苛。常宝华的孙子、开心麻花团队的主要演员常远坦言,爷爷常给自己不留情面的批评,一度让他无比难堪,但他事后发现,这样的教育方式却让自己的性情成熟了不少。
相声《追溯》选段,常宝华从艺80周年现场采录
在相声迷的心中,无论是看师承关系,还是看从艺长短,常宝华都是响当当的“大腕”。2006年,常宝华被授予中国曲艺界最高荣誉——“牡丹奖”终身成就奖。但他自己却对“大腕”这个词不那么认可。直到现在,如果请常宝华回顾自己的艺术人生,他最爱说的,还是那句听起来实在有些谦虚的话。
创作不到点儿,表演不起眼儿,干了大半辈儿,落个半熟脸儿。
常宝华告诉我们,他百年之后,也希望把这句话刻在自己的墓碑上,作为墓志铭。相比“大腕”这个词,他更爱用藤蔓的“蔓”字来给自己的人生画像。所谓“蔓儿”,取的是“藤蔓”扎根土地,不断向上,攀到顶点的涵义。在常宝华心中,他扎根的土地就是热情的观众。八十载的相声舞台,常宝华最珍爱的财富,就是观众发自肺腑的笑声。